卿城27号

You or someone like you.

永遇乐

第三回
       “麻烦您,包一份桂花藕粉糖糕,再包一份牛乳荔枝菱粉糕。”董卿下了学,特地绕到莲湖团去买糕饼。油纸包好递到手中,董卿接过付了钱,道声“谢谢,”提着回家去了。夕阳渐沉,只把最后一点光辉洒下,沿着小巷,一路勾勒董卿越来越模糊的背影。
        “梅姨,给您带的菱粉糕。”董卿在巷口驻足。这是家小小的花店,她朝里头喊了声,便有个模样质朴的女人走出来,腰上还系着蓝花蜡染围裙。“麻烦你啦小董。”梅姐接过,漾开的皱纹里都盛着笑意。“老易!拿钱来!”梅姐又朝里喊了声,便有个花白了头发的男人出来。“小董回来啦。”老易跨过门槛走出来,欲往她手中塞钱。董卿忙摆手:“不要不要,易叔和梅姨平日里对我好,糕饼罢了,不足挂齿。”怕他夫妻二人不肯,便小跑几步,往巷子深处去了。
        才进院儿里,就闻见味道。董卿急急奔进灶间去,便见母亲锅中正烹着她最爱的一道腌笃鲜。“卿卿回来了。”母亲在烟气袅袅中回身朝她笑。“您给我做腌笃鲜啦。”董卿把糕点搁在灶台上,凑近母亲身边。“许久不吃了,想得紧。”她们母女是上海人,最爱这一口。真好,真好。董卿觑着母亲忙碌的样子,只觉无限安稳,仿佛一辈子也就这样过去了。
        “最近那个人没再来了吧?”董卿收拾了碗筷,依着母亲问。董母顿了顿,摇头:“没,没有。”“不来最好。每回来都说要补偿您和我,当年抛妻弃子,怎么就没想过今天?!”董卿恨恨道。“别怪他,卿卿,你爸他……他也有苦衷……”董母伸手捋着女儿的发。“妈您又说胡话了,”董卿打断母亲,“我打出生起,就只知道妈,不知道爸。”

       周涛悠悠醒转,卧房里仍旧昏暗,身边的被褥却早已凉透。睡得久了,头反倒有些痛。端起床头的水饮了一口,周涛起身,趿着拖鞋走到窗边,拉开窗帘,霎时阳光挤了满室。妆镜前坐下,镜里的女人披散着乱蓬蓬的头发,白着脸色,往下,露出的锁骨上还留着星星点点的红痕。周涛皱皱眉头,走回窗边按响床头的铃,丫头白霜便推门进来:“夫人,您起了。”“嗯,”周涛应声,“白霜,这件睡袍一会儿拿去扔了,我不想再看见,另给我找一件立领的来。去放水吧,我要洗澡。”
        一缸温水,散着玫瑰香露的味道,温度正好。周涛把自己整个浸进浴缸里,想洗掉那些不愉快的记忆。一双素手来来回回拂过胸口,欲要拂去那恼人的红痕。周涛从来不明白,这样的事有什么快乐,为什么有的人乐此不疲。白霜扣门的声音传来:“夫人,您的睡袍。”“拿进来。”白霜推门而入,手里捧着一条立领长睡袍,小心挂在衣钩上,恭敬退出。待周涛洗漱罢了,已近正午。吹风机暖暖的风与满室阳光都让周涛微醺,好像又是那些年在安徽的日子:那个人修长白皙的手即使夏日里也凉凉的,像玉,穿插在她的乌发间,吹风机暖暖的风,她暖暖的香……“夫人,”白霜的声音又把她拉回到金陵,“您中午吃些什么,白霜去安排。”“炒几个小菜就好,不必浓油赤酱的,吃了心烦。”周涛淡淡道。
        周涛顶爱那一碟儿鸡丝笋片,难得多挑了几筷子。白霜这时却道:“夫人,先生临走前说今晚有个晚宴,需要您陪他一同出席。”于是搁了筷子,推开碗:“收了吧,我不想吃了。先生有没有说谁家的晚宴?”“说是白委员办的,宴请金陵各界名流。”白委员白岩松的晚宴,不是名流,谁又有胆子接帖子呢。周涛向来厌烦这些社交场合,名流家的太太小姐最难打交道,不是麻将便是做头发,不是时装就是珠宝,直搅得她头大。奈何她是国民政府经济部部长长子,路云先生的夫人,这样的场合,缺不得她的。
      

太平洋大饭店。
       周涛刚挽着路云的手下车,记者的镁光灯便一拥而上。“路先生,请问您对您父亲的提出的经济政策有什么看法?”“请问您对未来江淮一代经济发展趋势有什么观点?”“请问您……”路云好容易携着周涛挤出人群,留下侍从应对:“对不起啊各位,今天白委员的晚宴,不谈政治和经济……”
        周涛今晚穿的是一条白色金凤云纹的修身无摆晚礼服,头发照常梳起,只多戴了几粒钻石头饰,淡淡妆容,更显丽质。甫入大堂,便见满室珠光宝气,璨然生辉,脂香云鬓,语笑嫣然。来不及皱眉头,已有人端一杯香槟迎面走来同路云招呼,周涛亦不得陪着笑起来。不知几轮下来,周涛厌倦得很,只向着路云道:“我过去冷餐台那边。”路云不看她,只点点头。周涛自他臂弯中抽出手来,只想找个冷寂些的地方,于是走到冷餐台边的角落里去。哪知此地亦不太平,周涛饮了一口香槟,便见几位太太朝她走来:大学院部长的夫人,国民政府秘书长的夫人及几位银行家的夫人。“路太太。”几人已走到她面前,笑着唤她。周涛亦笑起来:“几位好。”当中一个打量周涛,随后道:“路夫人这件礼服莫不又是法兰西空运过来的吧?瞧瞧头上几颗钻,路先生花了多大功夫寻的呀。”周涛心中只是冷笑,面上仍旧客气地笑着:“钱夫人真是折煞我了。样样都要法兰西的,我先生该不高兴我了。”
“哪里话,有路夫人如此美妻,就是十个法兰西那样远,只要夫人要,路先生哪里敢说不给的……”钱夫人笑道。周涛与这几个女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,好容易熬到东道主白岩松上台发言,又请众人去二层西餐厅用餐才罢。
        饭后照例是舞会。路云与周涛立在舞池边,路云伸手,周涛自然而然将手放上,二人步入舞池,全然如同一场仪式,机械化,程式化,偏偏不感情化。二人间的距离不近不远,路云的手搭在周涛腰际,低头看她,道:“夫人今日真是迷人。”周涛唇畔攀上一抹冷笑:“还要多谢路先生。”路云自鼻腔中一声“哼,”不再言语。一曲毕,周涛不着痕迹挣开路云,转身道:“我酒有些上头,出去走走。”
       露台已然有人捷足先登,是个穿着服务生衣服的背影,周涛却觉得有些熟悉。那人本来背对着周涛,听到高跟鞋声音,回过身来,俨然正是朱丽叶小姐。董卿着实未曾想到在此处遇见周涛,周涛亦不曾料想。董卿转身站好,规规矩矩一声:“周夫人。”却难掩眼底笑意。周涛露出今晚头一个真笑,走至她身旁,侧眼:“不想在这里见到董小姐。董小姐……是这里的服务生?”董卿摆手:“不过临时赚点小费罢了。”周涛知道太平洋饭店的服务生必须得一定身份地位的人介绍,因问:“什么人介绍董小姐来?”“朱迅小姐是我的同班同学。”董卿答。“原来是金陵商会会长的千金,”周涛点头,“另外,还有一事,董小姐还是叫我路夫人妥当些。”周涛话语里浓重的讽刺,夹杂一点无奈。“周夫人,”周涛转头,对上董卿清澈的双眼,“我认识的只是周涛,不是路夫人。”周涛不语,只是抬头望向金陵的天空,董卿则静默看着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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